《极客》：微软借一波三折的OS/2化蛹成蝶

 

　　“你得努力待在这只熊的背上，这只熊会扭过身来咬你、扔你，但是，我们打算骑这只熊。因为它是最大的、最重要的——你必须与这只熊待在一起，否则你在电脑行业里就得在这只熊下面。IBM就是这只熊，我们要骑在这只熊背上。”1985年，比尔·盖茨的左膀右臂史蒂夫·鲍尔默这样说。

　　各怀心事

　　“与IBM(合作)的战略是‘低下头，去贿赂’。”

　　在《微软坏小子鲍尔默》作者弗雷德里克·艾伦·马克斯韦尔笔下，早年的鲍尔默曾这样阐述自己的应对IBM之道。

　　20世纪80年代中期，IBM已觉察到微软把持PC操作系统的倾向。微软的MS-DOS在借着IBM PC的推广而成为事实上的标准后，它在图形化上也迈出了重要的一步，开发出Windows1.0。IBM为了限制微软的发展，准备开发它主导下的操作系统——OS/2。

　　盖茨明白IBM的想法，同时也知道自己羽翼未丰。因此不想让IBM把自己甩下，他努力地使IBM相信应该在研发这个新系统的时候与微软合作。虽然此前与微软的合作有些磕磕碰碰，但IBM放眼当时的软件市场，也只有微软有能力和意愿参与这项合作。IBM同意了盖茨的请求，但提出要按照自己的标准来。1985年6月，双方达成协议，联合开发OS/2。根据协议，IBM可在自己的电脑上随意安装这套系统，微软几乎分文不取，但有权将它卖给其他电脑厂商。

　　随后，两家公司发现他们对新一代操作系统的研发思路并不一样，当时，IBM主流产品是基于英特尔286芯片研发的，因此其OS/2构想仍是基于286，而盖茨看到英特尔的386芯片规划蓝图后，认为它才是未来的发展方向。很明显，386芯片将像燎原的野火，燃遍286芯片的草场。因此，盖茨希望OS/2基于386芯片进行研发，并把286芯片鄙夷地称为“死脑”。

　　IBM没有看到技术发展趋势吗?

　　这么想就太小看这位蓝色巨人了。当时，IBM除了计划进行操作系统的更新外，其内部也在准备着取代英特尔的芯片研发工作，它想把新一代的芯片用于高端用户市场，而低端市场继续用286顶一阵子。结合OS/2主导操作系统发展方向的构想，IBM就可以将正在失控的PC市场重新回拢到自己的掌控之下。IBM的蓝图无疑很宏大，当然它不会把自己的构想告诉盖茨，无可奈何的微软只好按照IBM的设想展开研发。

　　
　　
      
        图注1：1987年，安装有OS/2的IBM计算机个人系统2的广告

       不久，研发中的难题出现了，由于286芯片存在着缺陷，OS/2必须作出大幅度修改以弥补它的不足。盖茨很不情愿浪费时间和财力为这种注定要被淘汰的芯片调整新的操作系统。

　　对微软来说，此时正面对苹果麦金塔操作系统带来的挑战，麦金塔在图形用户界面上的友好性让微软的MS-DOS相形见拙。虽然微软已推出了具有图形界面的Windows1.0，但这个产品当时还不被市场看好，只能作为MS-DOS的赠品。盖茨非常希望微软花费了心血的OS/2能够具有前瞻性，能够与麦金塔抗衡。

　　针对盖茨的异议，IBM该项目的负责人比尔·劳斯强调OS/2必须为286芯片服务。盖茨当时的高级助手阿斯帕评价说：“你不得不面对一个丝毫不懂计算机的家伙。”一股冷雾在双方之间弥散，侵蚀了原本脆弱的信任。

　　盖茨从内心深处坚信自己的判断力，但他没有与IBM撕破脸，依然虚与委蛇地派出员工参与OS/2研发，但在内部，他开始布置员工对Windows2.0进行研发。

　　1986年初，盖茨召集了自己的开发成员，他在放开压抑的心情嘲笑了一通IBM的蠢事之后，宣布：“减少为IBM工作的人，让我们为386开发新的操作系统。这样他们(指IBM)的工作效率反而会更高。”

　　随后的市场形势发生了变化。1986年9月，康柏公司推出了采用英特尔386芯片的PC，成为当时市场上的先进机型，把握了市场先机。一脚踏空的IBM只好改弦更张，赶紧跟进，并同意OS/2面向386研发。

　　博弈的天平倾向了微软，但盖茨已对合作意兴阑珊。

　　比尔·劳斯主动找到盖茨，跺着脚对后者说：“我们会有共同的地方。”作为在IBM羽翼下长大的微软，此时尚没有更好的选择，于是，盖茨打起精神，继续与IBM合作。(本文摘自《极客》一书 )

　　磨合不畅

　　“当他与IBM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像是他的妈妈来了一样，盖茨有着最好的耐心。”一位微软资深员工这样评价1986年前后的盖茨。

　　看到IBM终于转向386之后，盖茨决定把一切赌注都押回到OS/2上，他把公司投放在Windows 2.0的研发力量又抽出来，重新投向OS/2。

　　曾从事Windows开发多年的微软工程师戴夫·韦赛回忆说：“那时我们不固守任何一个已有的系统，既然MS-DOS可以这样迅速地占领市场，那么任何一个比它更好的新系统也当然能做到。”鲍尔默在这个时候甚至一度想放弃Windows。

　　虽然两家公司的高层都对OS/2信心满满，但双方工程师们却自合作一开始就充满了冲突：IBM工程师当时穿统一的衬衫、蓝色的裤子，遵循严格的朝9晚5制度，而微软工程师则随心所欲，爱穿什么穿什么，实行弹性工作制，想啥时上班就啥时去，但去了就干个天昏地暗;IBM用一个委员会来管理OS/2开发项目，但往往政出多门，而微软工程师则在一个小的、活跃的小组内工作，效率很高。

　　《华尔街日报》曾评价：当时在微软，8个人工作1个人检测，而在IBM，1个人工作有8个人检测。

　　
 

　　

        图注2：《极客：改变世界的创新基因》一书封面

        双方员工冲突不断，微软工程师称IBM人是“一群难以置信的傻瓜。”而IBM一个主管则说，他想“用冰凿凿开盖茨的头。”

　　虽然是合作，但IBM却摆出一副泾渭分明的态度，微软工程师不允许在IBM大楼的大厅里随意走动，甚至微软的人上洗手间都有IBM的员工跟着。不过，IBM也公平地规定：凡是贴有“微软保密”字样的东西，任何IBM员工都不得擅动。IBM员工严格地遵守着这条规定，而微软工程师则利用这条规则“耍弄”对方。

　　一天，微软工程师带来一个咖啡炉，在办公室里煮咖啡。香味溢出，惹得IBM的保安飞奔而至，并嚷嚷着根据IBM安全条例规定，员工不能在办公室里用电炉。微软的一个家伙拿起一个纸盒，写上“微软保密”四个字，罩在热气腾腾的炉子上，然后拿眼睛瞥对方。保安用手推了一下帽子，嘟囔了一句“那好吧”，无奈离开。

　　在保密问题上，还有一个充满商战色彩的故事。根据作家温迪· 戈尔登曼·罗姆的说法，IBM的一位主管吉米·卡纳维诺负责与微软方面接洽，他屡屡发现对方似乎总是预判他的想法。一天，满心疑惑的他让安全人员检查他在拉斯维加斯旅馆的房间，结果发现了3个窃听器，他怀疑是微软方面安的。

　　虽然双方有些尔虞我诈的味道，但在公开场合，双方还是表示合作愉快，称OS/2研发顺利。时任微软副总裁的乔恩·雪莉称：“产品会如期发布……我们不会错失良机，这是我们组织得最好和规模最大的一个软件开发项目。”(本文摘自《极客》一书)

　　同床异梦

　　“IBM和微软就像森林中两只正在交媾的熊：你听到的那些令人痛苦的声音其实中是它们在变换位置。”《观止》作者G.帕斯卡·扎卡里曾这样描写OS/2研发时期IBM和微软的关系，双方虽然经常发出不满对方的言论，但还都暂时离不开对方。

　　1987年9月6日，微软推出了面向386电脑的Windows 2.01，康柏公司兴致冲冲地准备在自己的新产品上使用这套操作系统，但随后一盆冷水泼到他们头上，他们发现这套操作系统充满了缺陷，Windows 2.01出师未捷。

　　祸不单行。不久，苹果又对微软发起诉讼，称Windows抄袭了苹果麦金塔操作系统。

　　在微软内外交困之际，OS/2研发取得了一些进展，这给盖茨带了新的希望，他加强了与IBM继续合作的决心。1988年底，盖茨称OS/2将是改变每个人生活的一个里程碑，20世纪90年代的个人电脑桌面将是该操作系统的天下。鲍尔默也认为微软将不再需要Windows。

　　曾担任微软项目主管的马林·埃勒称：“Windows卖出第一个100万套以前，Windows小组好像总是游离在微软的组织架构之外，像只无家可归的野狗。”

　　不过，市场上对OS/2的评价并不佳，《Soft Letters》杂志称：“市场将对之嗤之以鼻。”原因有三：首先是OS/2定价太高，每套价格为325美元，比MS-DOS高出两倍;其次没有足够可用的应用软件;最后，包括康柏等在内的公司对IBM主导下研发的这套操作系统心存疑惑，迟迟不肯采用。

　　这种局面对微软既不利又有利，不利的是微软在OS/2上也投入了大量的心血，但却无法从市场上得到丰厚的回报。有利的是，微软的MS-DOS已成为事实上的标准，与之一脉相承的Windows有望承接这种良好的态势，而且康柏等公司也有意愿扶持作为独立软件开发商的微软，而不愿与IBM主导下的OS/2打交道。

　　盖茨开始慢慢地将在OS/2项目上的研发人员抽调回Windows项目上。IBM的一名主管吉米·卡纳维诺后来说：“盖茨只让一小队人组织起来做OS/2。我翻阅了一下计划，计算了他们投入到我们计划上的人数，在相同的操作系统小组里有许多他们的人在忙其他的事情。他们一定还在干别的。”

　　IBM希望微软停下Windows项目，将主要精力放在OS/2上。而盖茨此时已看到了Windows的市场曙光，开始看淡OS/2的前景，他加紧推动Windows项目。双方关系开始恶化，正所谓：“不怕隔山离海，就怕隔情离心。”

　　1990年5月22日，美国纽约市立戏剧中心披红挂绿，张灯结彩，6000余人欢聚一堂，共贺Windows3.0的面世。盖茨在演说中称，Windows 3.0将确立其在个人电脑中的地位，“这是比DOS还要好的DOS。”

　　《Byte》杂志当时称它是“第一个受到热烈欢迎的IBM PC 图形用户界面。”《今日美国》也称其为“这是有史以来最让人渴望的产品。”

　　盖茨的妈妈玛丽·盖茨也为爱子倍感骄傲，说：“这是我儿子一生中最伟大的一天，他可以不再依靠IBM了。”

　　到7月底的时候，盖茨把Windows研发定义为微软最高优先级的业务。他认为“这是世界上最明显的事情了。那不是由我决定的，Windows正在创造奇迹。”OS/2被放到了次要的地位。

　　这段时间IBM与微软的关系，其实可以用一句古谚做结：“以势交之，势尽则疏;以利合之，利尽则散。”(本文摘自《极客》一书 )

　　分道扬镳

　　“IBM决不可能在1991年底前把Windows内的所有先进功能放进 OS/2系统中。如果IBM能证明我的话错了，我便把一片软盘吃下去。”

　　1991年的一天，鲍尔默向IBM发出决裂的挑战。

　　不过，做出和IBM彻底决裂的决定对于微软来说也是个艰难的选择，曾分管微软OS/2项目的保罗·马瑞兹说，以前微软操作系统的销售基于一种非常简单的前提，那就是“你和IBM谈成了生意，其他一切就都不用管了。”但是，马瑞兹告诉盖茨和鲍尔默，作为微软OS/2的负责人——他可以肯定这个项目会失败。“除非进行战略调整，否则，我感觉是在浪费生命。为什么人们会忍受、压力和痛苦去做成功机会渺茫的事情呢?”

　　但靠着IBM这棵大树起家的盖茨仍没有下定决心，他派人给IBM送去一束橄榄枝，力图重开合作之门。但1991年1月《华尔街日报》的一篇报道将双方的关系彻底瓦解，这篇报道说微软已彻底抛弃OS/2，准备一心一意地开发Windows。

　　看到这篇报道的IBM被彻底激怒了，他们决定对微软全面反击。

　　“一生中遇到什么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如何应对。”这是Azul公司创始人戴维·尼尔曼说过的一句话。

　　IBM首先停止销售微软的一些产品，并开始加强与微软竞争对手的合作。然后它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OS/2 2.0发展策略，称这个新版本将由IBM独立开发，计划于1991年底完成。

　　在鲍尔默提出“吃软盘”的打赌后，IBM的工程师们把一张软盘高高地钉在墙上，称之为“鲍尔默软盘”，发誓要按期完工OS/2新版本，好让鲍尔默吃下去。

　　愤怒荡起的激情在IBM程序员们中间蔓延，他们拼命地加快了开发工作，在接近年底时，工作接近尾声。可是这时，公司下通知要求没有休完年假的员工必须当年休完，这无意中起了“釜底抽薪”的作用，士气为之一泄。结果OS/2新版本没能在1991年底以前推向市场。

　　OS/2失掉了最好的反击Windows的时机，因为当时Windows 3.0虽然在市场获得了初步的成功，但还没有达到MS-DOS那样的市场高度，OS/2 2.0如果及早上市，有望与Windows 3.0一起来瓜分淘汰MS-DOS后的市场。

　　此外，延迟让市场对没有微软支持的IBM的软件研发能力产生了质疑，用户及合作伙伴对它的信心被消弱。在这种背景下，微软Windows 3.0的市场表现可谓“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1992年3月31日，终于完成研发的IBM召开了OS/2 2.0版发布会，会上他们用大锤砸烂一扇窗户，示意它将会重创微软的Windows 3.0。但此时，微软已从与IBM分手时的战战兢兢状态中走了出来，严阵以待，并向对方展开了咄咄逼人的攻势。

　　古龙曾经说过：“由朋友变成敌人的是最最可怕的，因为他是那么的了解你。”

　　微软不仅仅是七年磨一剑地推出了受到个人电脑用户市场欢迎的Windows 3.0，它竟然还成功地把微软负责开发的OS/2项目演化成Windows NT，成为开拓企业级用户市场的利器。

　　1996年，IBM在OS/2上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推出了OS/2 Warp 4.0版，这取名来自《星舰迷航记》电影中的曲速引擎(Warp drive)，寓意稳定快速。但此时微软已全面坐大，OS/2无力回天。

　　《人类群星闪耀时刻》的作者斯蒂芬·茨威格曾写道：“历史一向如此，它从来不会顾虑任何人的感受，它用它的残酷告诉所有人：第一意味着胜利，第二则什么都不算。”(本文摘自《极客》一书 )

　　无言结局

　　“我们做出这样的决定(停止销售OS/2)是经过相当长时间考虑的，在过去9年中，我们都没有推出新的OS/2操作系统版本了。”2005年7月，IBM宣布在这年年底停止销售OS/2操作系统。

　　当OS/2真的要离人们而去的时候，大家反而产生了依依不舍之情。一家网站发起请愿活动，希望IBM开放OS/2源代码，让用户可以继续使用并且发展这个操作系统。这家网站征集到1万2千份请愿签名，并且将它递交给IBM CEO彭明盛，但无济于事。

　　不少电脑发烧友试图找到OS/2落败的原因，大家开玩笑地说是由于IBM取错了名字，他们解构了IBM三个字：“I Beg Microsoft(我乞求微软);I Beat Myself(我打败了我自己);Industry Biggest Mistake(最大的工业错误);In a Befuddled Manner(迷惑的举止);Institute of Broken Minds(心碎之友会)……”

　　往事不堪回首。盖茨1987年在《OS/2系统编程指南》序言中曾称：“我相信，无论到什么时候，OS/2将注定是最重要的操作系统，对程序员来说可能也是如此。”(本文摘自《极客：改变世界的创新基因》一书，科学出版社出版)

 

 

(本文不涉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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