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岗矿难之殇 信息化典范难挡飞来人祸

在公开资料中，新兴煤矿的形象是这样的：它隶属于国有重点企业黑龙江龙煤集团，数字化管理先进，矿上甚至应用了往往只能在电影中看到的井下人员跟踪定位及虹膜考勤系统。

　　今年，该煤矿还因“安全生产和信息化建设基础良好”被选定为中韩合作“煤矿防灾三维信息系统”项目示范企业。如此先进的煤矿似乎应与重大事故“绝缘”。

　　然而，记者在数日调查中获得的各种事实碎片却揭露出新兴煤矿光鲜外衣下的种种乱象：在瓦斯突出后，通讯系统几乎瘫痪、应急措施难以实施、部分呼吸机不是失效就是难以使用，而迟迟未实施停电更造成两次巨大的爆炸……

　　真相就是这么残酷。

　　3分钟内发生了什么？

　　一个看似设备先进、管理有序的国有大矿竟酿就夺走百余生命的惨痛矿难，何以至此？

　　凌晨1点，在检查完自己负责的采煤工作面后，老张按照工作惯例沿着井下的坑道继续向前面检查着，这条已经走过十多年的井下坑道对于老张来说，再熟悉不过。而这时，传送组的小刘也正忙着向井外运送成车的煤炭。可是，包括他们在内的所有井下作业人员都不会想到，这里很快就将成为“人间地狱”。

　　2009年11月21日凌晨2：30，黑龙江省龙煤鹤岗新兴煤矿发生特大矿难，至记者截稿时，黑龙江新兴煤矿“11·21”爆炸事故已经确认遇难107人。

　　凌晨1时37分，新兴煤矿调度室接到瓦斯监测系统报警。此时距离爆炸事件仍有53分钟，而这足以挽救许多生命的53分钟内，井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迟到的撤离通知

　　正在作业中的灯光将矿井里的坑道照得灯火通明，随身挂着瓦斯检测器的老张沿着自己所在的三水平面坑道向前走，就在这时，一阵奇怪的“大风”迎面吹来，把老张冲了一个趔趄，地面的灰尘也随之漂浮起来。

　　在井下工作十多年的他对这阵莫名而来的“大风”感到奇怪，按照坑道内的通风方向，不可能逆向刮来这么大的风，而地面的灰尘只是浮起，也不像被大风卷起的样子。

　　而就在他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挂在身上的瓦斯检测器发出了刺耳的报警声，“当时心里咯噔一下，这时我才明白，刚才哪里是阵风呀，肯定是瓦斯喷发出现的冲击波。”老张对CBN记者回忆。

　　看看手表，检测器报警的时间是凌晨1：40左右，老张边掉头向自己负责的工作面跑，边用矿上配的小灵通给瓦斯管理组打电话，可是，瓦管组的电话却始终处于占线。

　　20分钟后，当他赶到自己负责的工作面，电话终于也打通了，可是，老张刚刚说到检测器报警，感到冲击波，对面的人已经开始急躁地催促“赶紧带人找最短的距离撤出来”。

　　这样的要求在过去从未有过，这令老张感觉到大事不妙。

　　看看手表，指针已经定格在凌晨2点。此时距离新兴煤矿调度室接到瓦斯超标报警，已经过去23分钟。

　　“我们每个瓦检员和作业面的负责人身上都配了单位发的小灵通，而且每个作业面都有一部固定电话，可是直到我们打电话过去，才得到撤离的通知。”老张说。

　　这并不仅仅是老张一个人的感受，在新兴矿难中侥幸生还的几名员工在医院接受CBN记者采访时，一位负责传送作业的工人对记者回忆，他们作业组所在的位置没有固定电话，但是小组负责人却配有单位的小灵通，但当时他也没有接到任何有关撤离的指示，而是在坑道里有员工边拼命往外逃，边大声叫大家赶快撤离的时候，他才跟着他们往外跑。

　　这时这股人流已经聚集到了100多人，“在逃跑前，我们工作组里的几个人已经感觉到胸闷、恶心。其实瓦斯早就已经扩散开了。”

　　超强度生产

　　小刘是新兴煤矿传送组的工人，“我们的大班，白天要工作8小时，夜班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过去是隔24小时上一次班，大班和夜班轮流上。”

　　可对他来说，几个月前单位公布的一项规定让他每天工作都提心吊胆，单位规定如果上班时间打瞌睡，工人罚款500元不说，负责的相关领导从最高级别值班的负责人，到具体负责工作组的区长，都要罚款。算下来，工人打个瞌睡总共要罚款6500元。

　　“听说下面工人罚款500的话，上面各级责任领导要罚款2000元，而按照现在的工资，挖掘工每个月能挣到2000多，但是一般工人只能够拿到300到900不等，即使是中高层的领导，每个月的工资也只有3000到4000元左右。”老张说。

　　表面看来，这个严格的管理制度和矿难没有直接的联系，但是实际上，在所有被采访者看来只意味着一件事——没人能承担停工的责任。

　　而是否有现场负责人敢在紧急事件发生后下达撤离命令也被打上一个问号。

　　在这个已经有84年采掘历史的老煤矿上，“煤与瓦斯突出”过去从未发生，包括大型的瓦斯超标事件也少之又少。以三水平面作业的区域为例，全长达到6公里，宽4米，高3.5米，“不是遇到巨大的瓦斯突出事件，也不会在短短的1小时内，让整个矿井变成一个瓦斯罐。”老张说。

　　“按照规定，发现瓦斯超标，瓦检组有权力要求工人撤出。但是，我不敢承担停产所带来的损失，必须要打通电话得到上面的批准，说清楚哪里出事，为什么出事。就算这样，如果上面不允许停工，我也不敢带工人逃出来。”老张说，“我的情况是这样，反过来说，我上面的直管领导也会考虑同样的问题。”

　　看似严格的制度在紧急事件发生时却成为了应急措施的最大绊脚石。

　　失效的呼吸机

　　对于正在医院治疗的小刘来说，两个半小时的逃亡之路是那么的漫长。爆炸发生后，小刘跟着100多人从三水平作业面的通风口逃了出来，可是，因为吸入一氧化碳等有毒有害气体，他和几个工友在被救出后，就被送入了医院。

　　“当时摸着黑走了两个多小时，因为矿井里到处都是黑烟，就算挨得再近，后面的人也只能看到前面人的后背，我们就是这样，跟着一个最熟悉这个矿井的老矿工摸出来的。”小刘说。

　　在小刘的记忆中，这一路上最可怕的不是黑暗，而是那种随时都会失去呼吸的感觉。

　　就在爆炸发生所带来的毒气滚滚涌来的时候，小刘拉出一直背在身后的呼吸机，可是，盖子却始终也打不开，在墙上砸了好几下也没有打开呼吸机上的盖子后，小刘把头扎进了旁边的一堆水里，再用毛巾蒙住了口鼻。

　　发现呼吸机失效的，并不只有小刘一个，隔床的一名病友感慨，虽然打开了呼吸机，但是发现已经失效了。“正常的情况，呼吸机里会发出微臭的感觉，可是我戴上呼吸机，不但没有味道，根本一点作用没有。逃亡到一个通风比较好的地方，就看到被扔了一地的呼吸机，而这些机器，却是我们每天下井都要背上的。”

　　也许是过于忙乱，隔床的矿友并没有扔掉背后的呼吸机，逃到地面后，他还特地看了一下呼吸机的生产时间——2007年。

　　在老张看来，这次矿难存在着无数个偶然。如果自己这队人速度更快或者更慢一些，可能已经被埋在里面。如果爆炸地点不在第二水平面和井口，因爆炸死亡的可能也是他们。

　　而他谈得最多的却是，如果通知早一些，断电早一些，如果对于这个已经有84年采掘历史的老煤矿安全性勘测再多一些，或许，这次矿难就可以避免，哪怕是没有如此之高的死亡率。

　　为何没有停电？

　　当老张和工友赶到三水平面通往二水平面的钢带机时，机器已经停了下来。爆炸已经将钢带机炸坏，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结果是幸运的。如果他们再早一些到达钢带机，就很可能会被炸死在这里。

　　“钢带机是我们的运煤通道，平时，我们也是通过这些机器下井的，而就是这些机器因为没有断电，成了引起爆炸的主要原因。”老张说，“这些机器的运行过程中，很容易产生明火，在瓦斯超标的情况下，就会成为爆炸的火源。”

　　据其介绍，新兴矿难中两次爆炸都是在钢带机运行途中发生，一个是在位于三水平面经过二水平面到达路面的输送路上，而最后一次在矿口的爆炸，就是二水平面通往井口的路上。

　　据一位陪同事故调查工作组成员下井调查的新兴煤矿人员介绍，从死亡人员集中的地区，以及爆炸所产生的燃烧、尸体损伤来看，爆炸确实是在这两个地段发生。

　　“如果能够尽早断电，即使让井下工作人员爬出来，也很可能减少如此高的死亡人数。”他说道。

　　如今，该事故被官方认定为一起明显的责任事故，而黑龙江龙煤集团已于21日撤销岳超胜鹤岗分公司新兴煤矿矿长、刘宗团副矿长(分管安全生产)、董钦奎总工程师的职务。

　　11月23日上午，国务院调查组针对黑龙江鹤岗新兴煤矿瓦斯事故召开首次全体会议。国务院事故调查组组长、国家安监总局局长骆琳说，井下应急处置措施不当，在大范围瓦斯超限并达到爆炸界限的情况下，未果断实施全矿井停电撤人。这说明，这又是一起严重责任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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